柳生宗矩的《兵法家傳書》有關於「妄心」的一章很值得參考:
「當我們談到妄心是,其實是指的是血氣,它是從個人角度和主觀方面來説的,血氣就是血的流動,當血流上湧時,人們的臉色就會改變,並開始動怒。
同樣,當人們看不起我們所喜歡的東西時,我們就會變得惱怒和憤恨。但是,當別人和我們一樣痛恨我們所不喜歡的東西時,我們就會很高興地贊同他們的意見,並且以錯為對。
當人們接受了貴重的饋贈是,總是心花怒放,眉開眼笑,血流上湧,使他們的臉上光彩煥發。這時候,他們就會指鹿爲馬,認非為是。
上面所說的,就是人們在面對各種情形的時候,由於肉體中血氣的影響而產生的各種心靈狀態,它們被稱為「妄心」。
妄心起則本心隱,一旦生有妄心,就會起種種惡事。有智慧的人們得到褒譽,就是因爲他們能用本心去除妄心。在沒有智慧的人們那裡,本心是被隱藏起來的,而妄心的力量卻很強大;所以他們總是做錯事,玷污自己的名譽。
……如果憑妄心而動,那麽無論做什麽,都是錯的。比如,若受妄心支配,你在決鬥時一定會失敗,你的弓箭和槍不能命中目標,甚至連馬也不能騎;如果你演戲或跳舞,就會又難看又難聽;無論你說什麽,肯定都會說錯。什麽事情都不對勁。相反地,如果你聽從本心,那麽你做什麽都會很好。
人們在腦中編織謊言,卻聲稱它們是真實的……」
這段話其實就是一個行爲心理學的模型,解釋爲何人會經常做一些不合情理、無效、和愚蠢的事來。大部分人考慮事情,總是先去想自己的利益或者這件事如何符合自己的意識形態,而不是從事物的本身原理去考慮。這樣辦事就會遠離事物的真像,看不到自己的行爲對事情有什麽影響 ,或是需要做出什麽行爲才能達到有效的結果。遠離事物的原理,行爲就與事物無關,這時候無論做什麽都不會達到原來想要的目標,只會徒勞而無功。
只有根據事物本身的原理去制定策略,再跟著這個策略行動,這樣才會得到良好的結果;這就是所謂的「兵法」,其中並沒有任何神奇玄妙之處。用這個模型我們可以分析現時的政局爲何這麽混亂。
先說當權者的問題。他們只爲了掌權,可以用盡一切方法維持自身的利益和權力,但他們忘了權力原來的用途是什麽,爲何國民願意國家擁有某種強制性的力量。如果沒有這種強制性的力量,要求國民遵守某種命令,例如法律、兵役、稅務,整個社會就會缺乏凝聚力,每個人都要想著如何保護自身的生命,這時候公共利益與公共產品—穩定的經濟、社群的安全—就不可能存在,此時大部分人的生活將是非常的困難。
也就是說,國家權力的目的是為國民解決種種問題,經濟增長代表解決問題的能力增加。但如果解決不了問題,經濟發展再快、國家威望再大,對國民來説,這些都沒有任何用處,他們會認爲國家權力已經變質。權力變質就代表它違反了原來所要達到的目標,當權者在此時不去反思這個問題,反而去「維穩」,就是因爲權力慾所起的妄心所引來的行動,或許一時可以壓制反抗聲音,但只要權力的使用不回歸正途,反抗將會不斷持續,國家將會陷入無止境的鬥爭中。這就是事物的原理。
同樣問題也會出現在反抗者身上。反抗力量會因爲虛榮心、利欲心、意識形態等而做出不利與無助於反抗暴政的事情來。虛榮心、利欲心是隨處可見,中國(與海外的)與香港的民主派都是四分五裂,互不相容,一個原因就是認爲自己是領袖而其他人必須聽從領袖的意見。這種心態容易形成「大老文化」,在考慮一個行動時只會想提案者是誰,有多少年資,有沒有名氣,而不是考慮提案本身是否有效,能否切中要害。香港的「泛民入閘」方案成爲政界主流意見,就充分反映了大老文化的禍害。
至於意識形態,換個方法說,就是「我是這樣想,所以我一定要這樣做」,而不問想法是否合理。這就是柳生宗矩所說的「血氣」問題。這個現象可見於「資本主義」對「社會主義」、「大政府」與「小政府」、武力或非武力革命的爭論中,參與這些爭論的人大多根據自已的意識形態或對某些概念的主觀認知而去做出「堅決的決定」,而不考慮這些概念背後所要說的是什麽。比如説,有一些人認爲政權的權力過大,壓制國民的自由並形成對市場的干預,所以就堅持要實行「小政府」。但他們不知道或不能想到,權力過大跟干預市場完全是兩回事,前者是政治制度對於權力制衡的問題,後者則是政府權力與干預是否運用得當,假如干預運用得當,例如適當的用在金融監管和社會保障上,反對它只會讓人覺得提案者無知,無資格參加關於政策的討論,因此也不能説服大衆去支持這種決定。行動是需要解決切實的問題,如果連問題的根本是什麽都無法知道,這種行動難以產生實際的有利效果,只能說是一種躁動。
香港的「本土派」就是一個意識形態與情感製造無知的現象。他們的「提案」都是出於自身意識形態,爲了反對他們這個群體所不喜歡的事情而反(「當別人和我們一樣痛恨我們所不喜歡的東西時,我們就會很高興地贊同他們的意見,並且以錯為對」),就不再問事實是否正確,能否解決他們想像中的「問題」。好像前陣子的女嬰失蹤事件,他們沒有搞清事實就去攻擊大陸居民和新移民,根本就不曾考慮案件的疑點。最後事實證明他們的想法是完全錯誤,讓人看清楚他們的無知和盲從性。有又人爲了滿足「本土派」的意識形態而去發起「反大陸式中文運動」,但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所列舉的「内地措辭」大多是古已有之,並經常出現在文學經典之中。他們這種行動只反映自己缺乏文化,而真正有見識、有能力的人就會避而遠之,更不用說支持他們了。
兵法的原理很簡單,事情的真像就放在這裡,等你來分析,等你來做出決定。你需要清楚它的原理,根據這個原理來決定你需要做什麽,並根據需要找出正確的行動方法。換句話說,這是科學。我在不同場合都聽到一些言論表示說「理論」並沒有用,「行動」才有用;說這些話的人大概沒有考慮清楚他們所說的「理論」是什麽。任何有效的行動都依賴事前的正確分析和預測,孫子稱之爲廟算。缺乏這個步驟,所有行動只是一種盲目的任意妄爲。我們可以這樣想,假如發射火箭上太空是一種行動,但不依賴物理學知識–理論–去製造火箭,它能升上太空的可能性幾乎是零,製造它只會浪費時間與資源。
用在實際的案例上,要說政權的問題就不可避免要指明改革一途是走不通,因爲有很大部分的人依然寄望改革可以改變問題。如果反抗者不能說明出有説服力的原因,他們就不能讓其他人打消心中不合理的期望,使得力量不能集中起來,更難以説服高技術人員參與。話説回來,教人怎樣用劍的柳生宗矩要費了這麽大的篇幅說這麽多「理論」,理論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
所以,要解決目前的亂局,最重要的就是明白形勢會如何發展,分析必要完成什麽才能改變狀況,並以這些必要作爲目標,形成達成目標的策略。如脫離現實的必要,而只根據自己的想法或預想的能力去決定行動,就是為自己設限,這樣的行動也將會失敗。偏執於不想與不能,就會錯失機會,就像劉表失去突襲許昌的機會一樣。不想,就得改變思維;不能,就要有效的重新組織,提高自己的能力。如果這些都不能或不願做,最好的決定就是投降和妥協,不要做無謂的「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