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紀文慧@精算思政
又是忙到核爆的日子。晚上七時回到坐位定一定神,手機就震起來。來電顯示是長途電話。又是騙子吧,平常我都不會接的。不過近來在面書上看到不少對付騙局的方法,我也想試試是不是有效。主席寶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方法嘛。
按下接聽鍵,傳來略有口音的廣東話女聲:「哈囉,你猜猜我是誰?」咦,而家唔係興用電話錄音嘅咩?咁你係邊個?對方不理我,自顧自說了起來:「喂我今天在北京飛香港,停兩天,明晚帶我去食日本串燒好不好?仲有我見到你喺精算乜乜寫左篇文,做咩你又同雲帥鬧交⋯」咦,似乎不是騙子,你是Yali對不對? 「係呀,你咁都唔認得…」咁點呀,明晚星期五,我請你食串燒囉。「請就唔駛啦,費事你誤會我俾機會你追我呀嘛。我要熄機啦,聽日再打俾你約時間啦。」我來不及問去那一家吃串燒對方已收線,那即是我隨便訂一間?似乎Yali是在飛機上等起飛的時候打給我的。
Yali是華裔馬來西亞人,在英國精算畢業後做了幾年Consultant,之後在英國和東南亞不同公司服務。題外話,在東南亞各地都會遇到不少馬拉籍精算師,或許因為馬來西亞有優待馬來人的政策,所以其他族裔的馬拉人更願意往外闖。按照國際關係專家沈大師的說法,「馬來西亞精算師在海外就業」應該是研究國際關係的好題材,也是香港人應當借鏡之處。
Yali是General Insurance Actuary,專業是一般保險,即是車保、火險、水險之類,和我這專做人壽的本沒有甚麼關係。不過雲帥幾年前剛到我們集團時,就定下半年內基本建立經濟資本Economic Capital模型的偉大構想。當時萬惡的Solvency II尚未成形,而且偉大構想到落實時已經離交初步報告不夠兩個月。對呀,其實大公司和官府一樣,談論計劃的時間總是比較多,到決定實行時只剩下一點點時間做真正的工作。
Yali那時在亞太區總部除了負責一、兩個小型一般保險公司的Economic Capital,不幸大老闆把香港人壽公司也讓她負責。當時負責香港EC的我也超不爽的,時間已經不多,還要我凑著這個不懂人壽保險的小女生?萬幸是Yali自知不足,一開始就聯絡我攪project plan,對於她不熟悉的部份肯聽我們意見,在她比較拿手的意外和醫療保險也提了不少好意見,做統計數據更是快得出奇,SAS分析用得出神入化。當時所有人對EC都怨聲載道,香港能不靠外援,勉強及時交貨是讓人很意外的。
Yali和我經過那非人生活的兩個月成了好朋友,她離開公司以後也常和我聯絡。至於雲帥之後借口「你們看,香港沒有人幫忙都能交報告,你們為甚麼光抱怨不做事」而把亞太區所有EC請consulting的budget減半,讓我老闆被亞太區CFO臭罵一頓,已是後話。
隔天晚上在港島區一間小型的串燒店訂了位。多得TBB劇集(另一個國際關係課題),Yali像不少馬拉人一般能說流利廣東話,只是有點口音。她食量跟我一樣大,不同的只是她怎樣吃都不會胖—她的嗜好之一是跑超級馬拉松,即是跑一百幾十公里跑一兩日甚至更長那種—跟她吃飯只管盡情order,很讓人放鬆的。
Yali 坐下,胡亂點了日本清酒加一大堆串燒,便問我雲帥的事情。「咁後來點啫?」咩點呀。「咪唔認啦,你篇文我睇到一半就知係你寫啦,除咗貴寶號仲邊度有啲咁卡通嘅事情發生!」咁你見識少啫。耶穌都有教,去教堂之前如果想起你得罪人,要道歉先嘛。當時我就寫一個email說我說話不恰當請佢原諒。「咁低姿態?」你估我係啲官咩。講開又講,而家啲官同政棍最興,即是如果講咗說話令你誤解唔開心我願意道歉咁呀。咁即係暗示人地理解能力低,並且話自己好委屈俾人誤會但都好有修養咁都道歉⋯咁嘅道歉仲難聽過廢青們一句「Sor囉」。覺得自己錯就正正經經道歉,唔好諸多借口。覺得自己冇錯,就有腰骨夠薑唔好認低威啦。
Yali 大啖吃了一串燒和牛,再配一小口清酒,閉上眼睛回味一會,才說:「講完道歉理論啦?咁跟住點?咁耶穌有冇保佑你唔駛俾雲帥鬧?」咁又冇。佢幾乎即刻覆番一個好長嘅回覆用六七個不同角度好全面咁批評我講嘅嘢有幾唔啱同唔專業。之後我再回多次話對唔住。「咁然之後點?佢咁小氣點解冇要求炒咗你?」好簡單,希臘攪攪吓又好似唔使脫歐,中國暴力救完市插番水又好似平靜返啲,美帝而家又作勢唔理咩事照加息,於是亞太區老總就話太多uncertainty不如唔好攪住,睇定啲先啦。其實件事起因就係多咗uncertainty,而家又話太uncertain唔好做住。就咁件事就不了了之冇咗下文。大公司成日都係咁㗎啦。
Yali以前在跨國公司做車保,我便問她香港Uber的事情。「做咩問我,我又唔識做網站。啊!唔該俾多客燒河豚乾。」咁政府話佢拉人因為Uber冇保險嘛。「唉,你地班香港人成日顧住揾錢,真係好天真好易呃。」Yali大口吃了幾塊雞泡魚,看著我搖了搖頭。「你自己都知,殺頭生意都有人做,只要有錢賺就得。只要聽日政府立條例話Uber係合法嘅,今晚全香港所有GI公司都會即刻開通宵出proposal俾Uber啦。就算唔識price都是旦出個premium rate,攞咗個生意返來先算啦。」即係點?「喂,你唔似咁蠢喎。即是而家佢犯法唔係因為冇保險。應該倒轉來講,而係因為政府話佢犯法,所以保險公司唔可以賣車保俾佢,賣咗都冇得賠,因為保險唔保犯法嘢。姐姐俾多支清酒,唔該。」Yali攞住食完燒牛脷支竹籤指住我繼續講。
「你地香港保險業所有人俾政府過咗一棟,借你地去打擊人地,仲傻吓傻吓咁。呢啲嘢,你倒番轉來諗啦,你以前都教過我,叫咩話,正言若反嘛!」喂!老子唔係咁解㗎。「你個人就係咁執著啲字面規矩嘢,抵你做死一世數佬!」喂!唔駛鬧得咁行啫,仲有你塊面好紅喎,你唔好飲咁多啦。「收聲!你諗吓啦,Uber啲司機就拉咗要廿萬保釋。廿萬呀!而家揸白牌車之嘛,又唔係車死咗人,許仕仁保釋都只係幾十萬,唔通幾個Uber司機加埋仲大罪過許仕仁貪污咩!正傻佬!」保釋金又唔可以咁樣加嘅又⋯
我好少見Yali咁激動。你冇嘢嘛,我細細聲問。「有咩嘢!政府就係咁,叫你做咩做物,到你做到嘞,又話你唔合法冇牌,唔俾你做。又叫人創新創業,到創新咗又話要有牌先俾你創新,你去攞牌又話你唔合資格,咩都你講哂。要有牌先去創新,唔怪得你地有排都創新唔到啦!」
我都蠢唔哂嘅,Yali冇理由為咗香港有冇Uber咁激動。我又叫多客燒蕃薯俾佢,一路唔俾佢再飲一路問佢咩事。原來係馬拉個Bersih4.0,佢有個好朋友同埋一個表弟好似有份做搞手,而家副首相擺到明要秋後算賬,佢好擔心。「政府唔俾機會我地,我地咪去外面囉。但而家貪污貪到出哂面,仲要話我地咁樣唔愛國,我好唔忿氣。我好愛我屋企,好愛我國家。點解要咁對我地?」我身為香港仔,真係講唔出「我好愛國家」之類啦,但而家講啲睇開啲啦冇事嘅好似冇用。唉,正言若反,不如撩佢講多啲。咁如果政府真係拉人咁點?
Yali用手捽吓隻眼(你幾廿歲人千祈唔好大庭廣眾流馬尿呀吓)。「你就流馬尿,死傻佬。我朋友message我,話佢唔怕。佢地冇用暴力,遊行示威係人權,佢地真係愛國,上到法庭佢都會咁講。」咁勇?「係,仲係個單身女仔,冇人冇物。」咁你點回。「我話如果你上庭,我就take career break,唔返工日日去聽審。」
Yali見我攞住杯酒唔出聲,問我:「點呀,覺得我地好傻,好似你地香港啲廢青咁呀?」
我把酒一口乾了,望著她雙眼很認真地說。
我覺得你們這樣很好。
我不想做犯法的事,也不希望有朋友會被捕。但如果我朋友因為正當的信念而出事,我都希望自己會天天去聽審。換轉是我被捕,我相信也會有朋友天天來聽審。
我想起很多去年發生的事情。我望著沒有酒的酒杯,覺得眼睛有點澀。
Yali低下頭不說話好一陣子。「嗯。死傻佬,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