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Alex Leung
曾鈺成質疑學生焚燒《基本法》意味著要香港取消一國兩制,行大陸行政制度,近年見慣風浪的香港人會看得出說話是出於恫嚇,但我卻認為他無意中突破了盲點。
是的,其實香港的問題,就是被封印在《基本法》所定義下的一國兩制裡,我們一直因害怕失去,沒有直接面對。
從前,許多香港人都一直以為香港社會由過往殖民地所謂「借來的時間 借來的地方」,開始變成「我們的時間 我們的地方」。然後,我們好像只需按著一國兩制下基本法所賦予香港的時間表落實及爭取,就可實現港人治港,高度自治,曾是多麼美好的想像。
自雨傘運動後,整個過程對一整代香港人道出了一個相當清楚的真相,就是若果我們要繼續按著這套可以任意被中央僭建什麼「五步曲」、「831決定」、「提名委員會」、「任命權」的《基本法》框架中走下去,香港的命運必然是死路一條。於是,今日香港人已不僅要講「命運自主」的問題,而是在談香港人要在什麼樣的憲法下得以生存的問題。《基本法》的修訂就是問題的核心,焚燒《基本法》就是一個新世代的鐵屋吶喊。
聲稱一國兩制是為了防止社會主義的曾鈺成,應該比所有人都清楚設立一國兩制本來的用意。表面上中國領導人是為了透過所謂「五十年不變」承諾的一國兩制及其後所訂立的《基本法》處理了兩地之間的差異,然而倒過來看,一國兩制其實正正是中國在當時選擇「不處理」中港兩地制度的根本政治矛盾所提出的權宜之策,將政治差異性擱而不談,但最終如何處理這種不能避免的矛盾,就只是時間問題。根據本土學者張少強的說法,這種被抑壓的政治差異,就是日後所有中港矛盾的源頭,包括政制改革。
於是,兩個地方本來的政治差異,透過一紙《基本法》的條文將香港一直封印起來。而它不僅封印了香港未來五十年的政治時間進程,同時亦封印了香港人的政治想像空間 — 一種按著《基本法》所應許的時間表內進行的政治爭議,一種冷戰時期資本主義香港認為可以向中國輸出先進性的經驗與體制,與及社會主義中國可以用五十年的時間趕上香港的「先進性」的定型想像。曾鈺成作為政客一名,亦捕捉到普遍香港人仍然停留在舊有社會主義中國及資本主義香港的冷戰想像,於是只要繼續桐嚇香港人不要面對這個本質差異的難題,返回《基本法》的框架就能穩操勝券。這亦是回歸以來的香港政治氛圍,雖然愈益躁動不安,亦保留著一種政治論述上的穩定性的原因。
然而政治最弔詭的地方,就是其封印之不可能。政治現實上,中國與香港兩地是不會因一本《基本法》就令他們本身一直不變的。香港在變,中國也在變。尤其在中國崛起、權鬥加劇及經濟危機的今天,中國看待香港的視角已經很大程度背離原有想法,亦按捺不住肆意干預及介入。從此以後,香港的政治時間只能是一場末日倒數的政治:中國議程在香港步步進逼,而香港只能死守老樹。
到這一天香港人才開始決意重訂我們的法,是由於香港的政治時間,過往一直都被封印在一國兩制的想像裡運行,今日再無任何藉口已經走到盡頭。香港人發現在《基本法》裡,我們無險可守。
學生昨晚在十多萬人集會的場合中燒基本法,意味著新世代劃破《基本法》的框架,決意由下而上重新建構一種屬於香港人的法,這不必意味香港獨立建國云云,而是開創出一種新政治時間的行動策略,更加認真處理三十年前一直被封印的中港關係。
有人會問,重訂《基本法》是否會令港人固有權利都會喪失掉?請正視現實,我們還會以為處於一個不是由港人共同訂定的《基本法》框架裡,香港人就能捍衛到自己的「固有權利」嗎?香港人不自行開始重訂一套更能保障學術自主的憲法、沒有土地特權的憲法、財政分配更平等照顧老人與小市民的憲法,難道我們就只能守候《基本法》被隨意一些條文、決定與附件,未來永遠任人主宰嗎?
焚燒《基本法》,創造屬於香港市民的法,不是一種政治不滿的宣洩,而是勇於面對一種新中港關係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