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小學六年級放榜日,我和媽媽一大清早便回校看結果。我這個絕不算名列前茅的學生,糊裡糊塗地被一所傳統名校取錄了。媽媽很高興,我心裏面卻是擔心多於興奮。聽說名校極度催谷學生,跟不上的會被踢出校。傳說中的名校生都是富家子弟,當學校募捐,人人至少奉上一千元,你捐一百塊會給瞧不起。也有聽聞名校生都說得一口流利英文,只要說得差一點也會被長白鴿眼的同學們嘲笑。
到八月中,購買好中一所有用書,擔心劇增。中文小學出身的我,看見沈甸甸的課本載滿英文字,頓時手心冒汗。令我最深刻的是一本是英國文學科的讀本,翻開第一頁一看,天空好像即時灰了。除了「the」、「is」、「a」等字,竟然沒有一個字我看得懂。到現在我也記得自己翻開牛津字典翻查生字「enthusiastic」一刻的懊惱 — 在我的小學生涯六年,串過最長的字就只有「aeroplane」與「umbrella」。我想,一開學我死定了。
開學前隨爸爸回學校登記,也第一次聽到校長的訓話,有兩點到今天仍記得。首先校長一開口便說:「在我們學校的字典裡並沒有『悶』這個字。」然後校長在台上舉起一張紙,是課外書單。她說:「悶便看書。要跟書本做朋友。」我望望爸爸,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因為從小我在家一喊悶,爸爸便會說這句:「悶便看書!」那時的我還未找到閱讀的樂趣,所以當時想:「看書是全世界最悶的事啊!人悶就應該看電視或打機,『悶便看書』這句話根本就不合邏輯。」 校長繼續說:「學校的字典裏也沒有『難』這個字。面對困難,我們便想辦法克服它。」這話立刻令我想起「enthusiastic」等生字,嘆了一口氣;克服困難,談何容易?總括而言,我對新學年的態度是絕對unenthusiastic。
開學了,一班女孩吱吱喳喳,很快便混熟起來,甚麼也大笑一餐。記憶中,碰上的新朋友沒幾個會在意誰英文說得比較好、誰分數最高、或哪個家境最富裕。長大一點,才發現同學當中有幾個的確是含著銀匙出生的富家女。她們會輕輕辯護一句:「有錢又如何?不用默書測驗嗎?你以為我不合格就不會給媽媽責罵嗎?」說罷我們又一窩蜂談別的去;金錢和社會地位跟我們的情誼相比,太微不足道了吧?
許多人說名校女生特別挑剔好勝,可能是當局者迷的緣故,我在自己和同窗身上並看不到挑剔好勝。我們只是在所有自己在意的範疇裏比較執著;看見未盡完美的事情,我們會看不過眼,堅持要做得更好。學校正給了我們這個空間,容許我們尋找自己喜愛的路、去執行我們的執著 — 愛游泳便請每天早午晚操練三次;醉心音樂便請年中無休地練習;喜歡知識的就多看書、多思考。能找到自己喜好是最美好的事;我們從此不再喊悶,因為終於看見傳說中的那根標竿,於是開始戰戰兢兢地直跑過去。
當日班上的各位傻大姐們,今天已在社會立足多年了;我們分別當上了教師、醫生、律師、廚師、化妝師、演員、銀行家、全職媽媽等等 — 各人都按自己的意願及專長在不同崗位上克盡己任。
說到底,名校不名校只不過是虛名。名校生又如何?畢業後就不用加班看面色嗎?難道做得不好也不會給老闆責備嗎?所謂的名校,唯一可能做得比較突出的方面,就是專注塑造自信、獨立和快樂的學生。我們學會不因為別人一句挑釁的話而動怒,或一句謾罵而自卑放棄,因為我們好清楚自己的定位與方向。信心雖然不缺,但這不代表以後便能一帆風順萬事勝意。不過,因為在學時沒有被寵壞的緣故,當遇上艱難的時刻,我們不介意吃苦吃虧;為的不是要證明自己是人才庸才或者要告訴世界我們比別人強;而是在骨子裏,我們知道做人根本就該如此。延伸下去,其實教育的目標也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