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英在今年的《施政報告》提出要增撥資源,要學校與大陸的學校「締結姊妹學校」,並且鼓勵學校多舉辦交流團。然而,究竟所謂「交流」是做甚麼的呢?我曾在2011年參加由教育局及中聯辦舉辦的「國慶交流團」,又究竟看到些甚麼?
2011年9月27日至10月1日期間,我隨香港特區政府教育局參加了「2011年香港教育界國慶訪京暨專業交流團」,與同行的近150位本港教育界同工及約50位澳門教育界的同工,在北京訪問了5天,期間除了參觀了學校及一些博物館之外,亦出席講座及座談會,其中一場是由首都師範大學的刁永作教授主講的「國家經濟社會發展報告」,另一場卻是原本在行程內沒有的、由前中聯辦副主任、時任全國政協港澳台僑委員會副主任王鳳超主講的「香港政治發展的歷程」。
參加這個交流團,我是抱著從旁觀察的態度去參與的,亦提醒自己要時刻警覺別讓眼前看到的一切誤以為就是國情的全部。在交流團出發前的簡介會中,教育局的官員已開宗明義是希望參加的老師多了解中國,以便配合當局推行國民教育的工作。
五天的訪問,行程的安排一如所料,是讓我們看到中國、尤其是北京在各方面的進步和成就。首天行程一下飛機、吃了午餐過後就立即到了北京奧林匹克公園遊覽,鳥巢、水立方、國家體育館就在眼前。這些曾經用來彰顯國力的京奧場館,幾年下來,漸見破落,其中國家體育館近一年多來甚少使用,甚至連玻璃幕牆也似乎因日久失修而爆裂了、在大廣場上的奧運雕塑「聖火傳遞」亦見銹跡斑斑。還好的是整個奧林匹克公園都向市民開放,市民可在廣場上休憩消閒、或可付出50元人民幣進入水立方游泳。問題是,50元人民幣的入場費對於北京市民大眾來說,不是一個容易負擔的價格吧?
行程中的不少參訪地點,也是預期之內,包括參觀「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時,我們看到的是中國共產黨如何帶領中國抗日,對於當時國民政府的努力只是輕輕帶過。雖然這似乎與歷史有所出入,但在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裡的這麼一個富有政治意味的紀念館,一切又似乎是如此的理所當然,我們身為香港老師,真的要格外留意。在行程的第三天,主辦單位安排了我們到「國家大劇院」欣賞由「中國武警男警合唱團」的國慶音樂會,我見到的是不少團友都受到音樂會中所演出的「紅歌」氣氛感染,從宣傳的效用看,安排欣賞這個演出是成功了。
行程第二晚我們出席了教育部的宴會,地點就設在人民大會堂的「澳門廳」。在晚宴前,當然少不免要聽一下國家領導人發表講話,今年出席的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韓啟德。他在講話特別提到香港社會有些人在不少事務上總是反對,而澳門則對國家多所支持。由是觀之,似乎內地當局對於香港「不和諧」還是很有意見的。但他們應當細想,所謂的「反對聲音」其實只是一個現像,大家要深思的應是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爭端?就如當年特區政府在新一輪的問責官員職位調動,找來了由民望長處末席、對民意長期漠視的林瑞麟升任政務司司長,香港人能不走出來表示反對嗎?
從韓啟德當天的講話,我就不奇怪為何在行程中的首天臨時加插了由王鳳超主講的「香港政治發展的歷程」講座了。我們在香港,一直不缺乏對於香港政治發展的本土論述、也不缺來自港英當局的角度。這一次由內地官員講出他們的看法,包括對幾次「釋法」的看法,內容我雖不完全同意,但總算第一次親耳聽到他們是如何看香港的政治發展,也感覺到他們對於香港事務的掌握,要比我們所認為的要細緻得多。未來幾年,香港有幾場重要的選舉,我想香港人真的要主動多投入參與,否則用不了多少年,我們將會失去香港政治發展的主導權。
整個行程其中有一個項目,令我感到不是味兒。我們一行人在第三天的上午走訪了位於北京懷柔區橋梓鎮的北宅村。這是一個北京市新農村建設的示範村,當我看到那裡的農民生活條件,雖說不上是很富裕,但至少是溫飽不太大問題的時候,當然也感到高興。可是,在這農村中,不單建了一座宏偉的村政府大樓,仿古希臘式的三開格局建築,與周邊的農舍顯得格格不入;更令我無言以對的是村內建了一個擁有18個洞的標準哥爾夫球場!很明顯,球場絕不是村內一般居民可用的,他們一般只會在村內的文化活動中心參與活動。我們都知道,哥爾夫球場對於環境的影響,但偏偏在一條農村中卻有一個如此大規模的哥爾夫球場,可見內地一些地方對於發展還是欠缺了整全的觀念,也許這仍是「政績工程」的濫觴。不單如此,我們獲安排進入哥爾夫球場的會所參觀時,工作人員知道我們並非貴賓時,更下逐客令,要求我們離開。很難想像,村內的一般村民會獲准進入了。
整個交流團中,與教育直接有關的是行程第二天的學校參觀。我獲安排參觀的是「北京小學」。這所成立於1949年的學校,是北京市的重點小學之一,從學生大多數都圍上紅領巾的情形看,這應是一所為培養共產黨員而設的學校。事實上,從學生的表現看來,他們的家境應該都不俗。當天我們觀看了一課小五的語文課,講課的老師也是特級教師,這一課她運用不同的手法去解說漢字的特色,同學們都勇於發言,而且學習認真,幾乎沒有半句多餘的話。當然,內地用簡體字,有些時間也看到同學對於古文字的理解較用正體字的香港困難。當看到那裡的同學的學習態度,我不禁為香港的年青一代擔憂。
在中國高速發展的今天,國內的年青人似乎已經準備就緒,為將來作準備,但我們香港的年青人很多都似乎沒有危機意識,沒有準備好在未來與內地的的年青人競爭。前中國民生銀行行長王浵世曾說,不要以為香港人回內地工作是屈就,現時內地開放了不少,與外國的交往也更直接,以往香港人擁有的現代管理經驗及國際視野,內地已可以不假外求。就如在整個旅程負責照顧我們的,是一班來自首都師範大學的同學,他們謙虛、自信、好客,令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以看出他們對於未來是多麼期盼,我想香港的年青人要是仍不思長進的話,這對於他們、甚至是香港的將來,都存在隱憂。
這個交流團已辦了多年,從來都是由主辦單位,包括教育局及中聯辦邀請教育界的同工參與,不設公開報名的,這似乎又營造了一種「特權」的意識,讓參加者多了一份優越感。在行程的安排上,我們看到了北京好的一面,但我卻要質疑,這並不是北京的全部,中國的發展也不是全都一如北京。不容否認,內地的經濟發展非常快速,人民生活也逐漸改善,但是在「一黨獨大」的情況下,中國人要爭取民主自由,似乎仍是長路漫漫。我們在香港,尚有相對的自由時,我們實在責無旁貸,繼續為中國的民主自由出力,而我們教育出來的下一代,更應要他們接好棒,讓民主自由在中國遍地開花。一百年前,辛亥革命成功,香港亦是重要一員,今天我們思索香港在中國的角色時,應不忘這點。
行程最後一天,我們獲安排在天安門觀禮台觀看十一國慶的升旗禮,是否感動,見人見智。我站在台上,望向天安門廣場,觸動我的,卻是想起了六四。多少年輕的生命就曾在我觸目所及之處、在那場壯闊的民主運動逝去。那天看升旗,我的心卻在隱隱作痛。
真正的國民教育,不單是我們能看到中國發展好的一面,還要帶領學生思索中國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改變得更好。能親身到北京一看固然是好,但我們身為教師仍要警覺,這不是國內發展的全部。
交流團完結後,我就收到由教聯會發出的邀請,參加關於「締結姊妹學校」的簡介會。一直以來,教聯會都受教育局委託,負責為港中兩地學校引介,結成「姊妹」。我相信,不少同工參加了交流團,看到某個方面的中國發展,參觀了一些樣板學校,都不大會抗拒與大陸學校「締結」的,如今梁振英加強這工作,肯定不是為教育著想,也同時以公帑壯大了教聯會了。
(文章原寫於2011年,2015年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