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當年夠膽許諾港人「五十年不變」,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當時中共高層相信經過50年的發展,大陸的資本主義會後發先至而最終與香港齊頭併肩。這時,兩地民情脈搏的巨大差異會自然而然地消失。但這樣的一廂情願終沒有變成現實。相反,在近年「大國崛起」的背景下,「中港」經濟雖達到了高度融合,但兩地人民的價值觀卻漸行漸遠,直至變得「對面相見不相識」。
關於這種離心離德,「紐約時報」最近有篇名為「大陸青年人同情「佔中」者寥寥」的文章,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文中提到當香港年輕新一代為其民主和自由而奮鬥於街頭時,大陸的同齡人卻對這場運動嗤之以鼻。他們中多認同共產黨的統治思維,支持「穩定壓倒一切」,更有甚者認為香港年輕人是「自私」和「幼稚」。而最為人詫異的是,批評者中不乏有接受過高等教育又有國際背景的精英之輩。
為什麼經歷了整整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之後,經濟上與國際接軌的中國卻培養出一整代與「普世價值」背道而行的年青人?對比當初有理想有追求的89一代,此現象實在令人慨嘆。這個問題當然也為許多西方學者所費解。須知道,當年美國總統克林頓力主讓中國加入「世貿」,其背後思路就是用「經濟自由」推動「政治自由」。簡而言之,根據西方政治學中「現代化」理論,隨著經濟發展,中產社會會逐漸形成,公民意識亦隨之覺醒。在此基礎上,一國便可實現由「自由化」到「民主化」的順利過渡。80年代的韓國和台灣便是其中的經典案例。
但世上永遠有兩套標準:一是「國際標準」,另一便是「中國標準」。中國偏偏就愛把其「現代化」做成「中國特色」。當然,共產中國的厲害之處就是把原來是好的東西硬是做壞。比如,本來用作交流資訊及作輿論監督「推特」,在中國的剽竊下成了封鎖消息,監視異見的「微博」;民主自由的「美國夢」被翻版成「金錢為最高自由」的「中國夢」。於是,資本主義到了中國就成了最醜惡的一種:地溝油,毒奶粉,愛滋村,富士康 - 罪孽深重,罄竹難書。
一言蔽之,具「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實為一種惡質的「官僚資本主義」。在這種主義下,國家公器被私用,變成了官僚集團以及依附它周邊的既得利益者用來發財金山銀礦。不但有高幹子弟躋身頂尖國際「投行」,更有牽動全國經濟命脈的國有產業被瓜分於數個「紅色家族」之間。實為觸目驚心。例如,溫家寶前年就被「紐約時報」揭發,其家屬在保險和珠寶兩大產業斂財達22億美元。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溫的90歲高齡老母也在「平安投資」擁有高達1.2美元的股份。可謂越老越精。
難怪,在這種體制下,中國非但沒有一個強大又能夠獨立思考的中產階級,更沒有一個可以制衡權力,監督政府的公民社會。中國富有的只是盲動無知的「屌絲」和傲慢無恥的「土豪」。反觀香港,多年以來雖然沒有真正的民主,卻有法治,自由和人權。這些都是「中產社會」珍而重之的價值觀念。例如,03年七一50萬人上街反「二十三條」。這體現了為核心價值故,香港的中產階級可以動員出巨大的社會能量。如此看來,「中港」兩地,一邊是「奴隸國度」另一邊是「中產社會」,天差地別,人鬼殊途。
道不同應是不相為謀。若中國恪守「一國兩制,高度自治」的承諾,或許還可相安無事。但是中國的「官僚資本主義」正在向香港社會明目張膽地滲透。此謂之「大中華殖民主義」。中國正在把本國的惡政治和惡體制複製到香港的土地上來。但這一次殖民用的不是堅船利砲而是糖衣毒藥。以經濟甜頭收買人心,從「自由行」到「蛇齋餅粽」,可謂見怪不怪。以「經濟統一」為「政治統一」鋪路, 在香港用這招,向台灣也用這招。只不過台灣人民比港人更先知先覺,在「反服貿」的鬥爭先挫其威風。
但小恩小惠終究無法解決香港的「深層次矛盾」。今日亂局很大程度上要歸咎於香港政府的管治失效。有人不禁要問:為何在缺乏民主的殖民地時代卻是政通人和?這個問題要從中國「官僚資本」與香港本土「資本主義霸權」的勾結講起。97之後,中港官商富豪同氣連枝,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利益共同體。本地富豪成了中國資本主義官僚在港實施統治的最有力支持者和代理人。中國的資本主義官僚也不喜歡香港出現局勢動盪,因為他們有大量利益在港。所以,中央為「人大」政改決議案所引發的「佔中」運動急召李嘉誠等一線富豪上京面聖,要他們宣示效忠。
但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此等「效忠」自然是以向本地大財團傾斜的政府政策作為回報的。但在中港大資本聯手撈錢,大發其財之際,佔人口大多數的中產市民的利益卻被無視和犧牲。中國瘋狂湧入香港的資本炒高樓市。高樓價導致了中產家庭「上樓」無緣;「自由行」令奢侈品行業賺個盤滿缽滿,但惠民小店卻因天價舖租,一間接一間地倒下去。而政府對於這般種種卻放任自由。於是有了我們近年間所見證的民怨沸騰。
在港英年代,幸於沒有來自中國的「官僚資本主義」的入侵,港英政府即使是一定程度地向大資本靠攏,但仍可相對獨立地平衡好富豪與市民的利益。想當年,李嘉誠還被稱作「香港之子」,是個發財立品的好榜樣。與今日「賺到盡」之醜惡形象真不可同日而語。但如今大陸的經濟崛起和香港的97回歸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這種平衡,港府淪為執行中國對港統治的政治機器。
於是貧富懸殊與日俱增。M型社會浮現,中產階級逐漸被消滅。任這種趨勢惡化下去,結果只有一個,就是香港「大陸化」。很快香港也變得和大陸一樣,是一個只有「屌絲」和「土豪」的兩極分化的社會。屆時,官僚富豪掌握一切的財富與權力,而廣大市民淪為無知愚昧,依賴「蛇齋餅粽」過活的貧苦大眾。再無理性而獨立思考的中產市民,再無黑夜中閃耀的東方之珠。
所以,這次「雨傘革命」本質上來說並不是「攻」而是「守」。守護香港是為了她免於淪陷於中國的殖民(再強調,這是殖民而非自願結合,因為今日之香港與中國,無論是價值觀念還是社會構成都是根本地不同)。這是港人在新形勢下的新使命。鑒於篇幅有限,我會在下一篇文章承本文所述,詳細說明我對這場「雨傘革命」下一波升級的一些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