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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父親:即使畏懼,我們都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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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想過事情可以離我這麼近。一星期前收到家裡的消息,原來死亡、醫療制度的腐敗、窮人在社會所受到的獨立無援,可以離我這麼近。

一個已經無法好好生存的人

父親年近六十,中年傷殘,老年患上心臟衰竭,右邊心臟只剩三成功能,進出醫院一年,幾個月前做過搭橋手術。病魔是永遠不能控制的對手,就站在對岸摧毀一切。上次覆診,醫生說他情況很壞,要再做手術。當提及安裝心臟起搏器時,醫生說:「費用好像一架車那麼貴,二十多萬。」我不曉得這是否幽默,只是一聽到,感覺難受,我家沒有車子、也沒有房子,這個黑色幽默告訴我,一個不能觸及的數字,原來可以被演繹得那麼輕鬆,正如隨意買部車子一樣。

主診醫生在第一次接見我父親後,已經沒有再接手他的病情,如何求見也找不到,每每都說要等到下次覆診期,即是九月。然後每次看急症,父親也見不同的醫生,急症室醫生跟心臟科醫生說不一樣的話、估計不一樣的病情,開點藥方,要麼入院、要麼排期。

等待,是最漫長的折磨,父親形容每隔一兩天就感受心臟強烈跳動,直至感到快要爆開,然後彷如瀕死。坐在床上一兩小時,很難喘氣、精神變差、走路很慢、口裡低吟:「快沒多久」。我聽著這番話,想起排期至九月,只好咬緊牙根想辦法。一個月的心臟,我不曉得可以跳動多少次,只知道有太多不能上私家醫院的人,都在受默默忍受這種苦難。

跟病患玩一個拋皮球遊戲

二月,醫生向父親推銷二十多萬的手術費,是的沒錯,我是以「推銷」這個字眼。一個公立醫院醫生,以接近一個小時,花盡心機說明手術的重要性,然後知道你負擔不了,就態度大變,告訴父親,那你只能吃藥保命,但不曉得能待多久,並且要等九月覆診才能再接見。父親問有沒有其他方法,醫生拋下一句:「那你想我怎麼樣?」接著請他去看社會服務部,見了社工,社工說:「我不能做什麼,要問醫生拿報告」,父親再去找醫生,醫生又著我爸找社工。

這個拋皮球遊戲,意志堅強、耐得住的人可以跟你玩,拋來拋去,我可以跟你玩,但跟你玩的不是我,是一個坐輪椅病患。二月說危急,九月再接見。這就是制度與程序。

然後我出現了,我是遲來了。我帶著憤怒與抗爭的意志與父母到醫院,升降機太慢,我跑樓梯到社會服務部。接待的員工問我有沒有證明信,叫我回家等消息。我很堅定的跟她說:「我們都來了,就讓我們見一見。我們都來了,只是問基本的問題,答問題是你們的責任。」

也許她很久沒見過態度如斯強硬的人,便打了通電話,叫我們兩小時後回來。我是以咬緊牙關的語氣去的,看到員工以慣常叫人回家等消息的態度待我,我知道太多人被程序拒絕於家中、我知道太多人不知所措也失望的離開。等待,是最漫長的折磨。

後來,問題弄清楚了,醫生沒有批核父親符合「臨床指引評定」的醫學條件,所以即使我們經濟審核完全附合,資助也一直申請不了。但我無法忘記醫生一直說服父親要安裝機器、說他如果不安裝,不曉得還能待多久,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至於「臨床指引評定」是什麼,沒有人知道,沒有文件、也沒有解釋。也許,在他們的邏輯裡,我們是婦孺,向我們解釋被視之為不必要。目前我們經社工再次找到了醫生,他還是不肯接見我們,說要等到九月,也沒有解釋地再次評估父親並不附合「臨床指引」,所以說,二十多萬就是我們要負擔的費用。

我沒有想像中的堅強

原諒我沒有太堅強,當我一聽到這個數字時,是幾度崩潰的。回想過去,努力寫稿子、做餐廳、售貨員,也僅在維持我的生活,妹妹努力跑工作,在酒吧打滾,也是僅讓自己走過日常。媽努力上班,兩份工作,有時睡四小時又爬起來,也僅在維持基本。我和妹妹學債加起來二十多萬,若果現在多了手術費,雙倍計算。我不願意談及家裡環境,我一點都不願意談及這些,請大家不要感到矯情,只是制度太欺人,抗爭意志一直湧著,壓迫就在生活每一面。

我必須說,親愛的,我完全明白醫院裡每一個拋皮球的人,都是工作量把你們壓得喘不過氣,親愛的,我是無可選擇的向你們咬牙切齒,我心裡清楚知道這是制度問題。

都是制度的錯

有人問為何不買保險,是的,我一家也沒有買保險,我們不明白為何社會保障要轉嫁在每一個人的頭上。怪就怪責政府投放的醫療資源不足,「醫療保障」、「全民退休保障」是進步份子所喊的訴求,這是有承擔的政府必需正視的問題。大家覺得這班人很吵耳,為何不正正經經找份工作,世上只有廢人才處處求政府,但我必需說,不是每一個人也可以往上流,當每個人也踏著人頭往上跑,永遠都會有被踏著頭的人,而最終,底層往往成了被罵的一群。

至於傷殘津貼,它規定了身體要有兩部份傷殘才可以申請,所以一條腿不能走路的人並沒有份,於是我爸拿不了。而心臟基金救濟,即使符合資產審查,也要得到醫生確認,這個是合理的,然而找不到醫生、醫生也沒意欲接見和好好解釋,這是不合理的。走進醫療系統,太多人都有冤要伸。在這個系統裡,唯有帶著抗爭的意志走進去。

我給你們改的名字叫天使

事情一直在處理當中,多謝這幾天所有幫忙過我的朋友:提供不同醫療基金給我參考的朋友、幫我找相熟醫生的朋友、提供法律咨詢的律師、答應可以寫轉介信的社工、願意與我一起負擔經濟壓力的至親、笑說要把寫書版稅通通借我的朋友、所有人,我是懷著最感激的心與你們一起。在任何制度裡,我一直懷著我最叛逆的心。

如果有任何經驗和意見,想找小妹,可以在這裡找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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